父母只是为了省钱买二手大概没想过我会真的成为一个收破烂的
作者:醉言 栏目:教育创新 来源:中新网 发布时间:2022-04-06 10:47 阅读量:10330
从决定开始收破烂起,1995年出生的武楷斯觉得,他就已经放飞自我了。
他看上去不太像一个传统的985高校毕业生:留着长卷发,穿着拖鞋和二手的衣服,眼镜和袜子也是从别处收来的此外,他每周都会去旧货市场跑动,有时还上门收破烂,甚至去垃圾桶里碰碰运气,只为淘到有意义的旧物
他有自己一套筛选标准:承载的信息量越大越好,比如带有时代气息的物件,带文字的信和牌匾,带图像的老照片等等单纯的纸皮,纸壳是不要的
最近几天,武楷斯因与众不同的职业选择受到关注不少人羡慕他拥有了脱离996的自由,也有人认为,名校毕业理应做更有价值的工作
武楷斯说,其实父母对收破烂这件事也是有些无法接受的,他们觉得,你是因为收破烂被关注的,而不是因为发明了某项专利,发表了某篇论文但他觉得,收破烂就是他想要一直做下去的事情,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大学时期,他就开始痴迷一切旧的东西,整日泡在天光墟收破烂,最后还盘下了学校附近村子的老楼,作为放东西的仓库毕业7年来,他仓库里的旧货已有几十万件,有些用作布展,租售或道具,大部分仍在静静等待发掘
他收过一位女士从孩童到成年的所有信件,一名男子整理出的过世父亲的几百只手表遗物,下过南洋的老华侨的家具和胶片放大机,还有村里开了四十多年的茶楼倒塌后残存的牌匾......
对武楷斯来说,每个物品都承载着过去的回忆,同时又有新的意义:被遗弃的东西也可以焕发生机,像循环农业一样,以另一种方式存续下去。
以下是他的口述。
寻找天光墟
2015年,我还在华南理工大学读法律,为了省钱经常买二手当时我想,5块钱就可以买到一件衣服,那为什么还要再花500买它也差不多从那时候起,我就没买过新衣服了,这种状态维持了7年可能很难想象,我连眼镜和袜子都是二手的
大四时,我去美国穷游了一个月,每次路上需要买补给便会去跳蚤市场,买50美分的广告衫和吃的用的,两个月花了1万块人民币。
回广州后,我就开始寻找类似的集市天光墟天光墟是本地人对二手市场的称呼,它们一般在夜间开摊,至天亮而散
在美国或者其他中古市场发达的国家,谷歌上一搜索就能看到很多二手市场相关消息,但在国内,手机上能搜到关于天光墟最近的新闻,已经是2007年的了,它们就像被互联网抛弃了一样,信息零零散散,良莠不齐,找起来很不方便。
这期间,我还整理了一份探访指南发到了网上,发现挺多人对天光墟感兴趣的,但因为在半夜才开张,不敢一个人去,就想让我带着逛在一个旅游栏目的邀请下,我开始带着一些人去逛天光墟,刚开始人多,一次能带30个人,我们看起来就像一个旅行团,就差个小旗子,后来觉得难管理,就每次把人数限制在四五个人了
天光墟又叫鬼市,算是城市最基层而野生的市场,它卖的东西多而杂,可能只是摆在马路边售卖,可能卖家就是一些流浪汉,收废品的或者清洁工,但同时,它们也和城市达成了无形的默契,晚上的时间它们是自由市场,白天到了点,城管才会过来赶人。
里面东西的价格自然也不贵,成交价1块到10块的都有在这里,能找到2块一件的衣服和20块一个的胶片相机,电器和碟片,邮票,钱币以及各种有趣物件路灯熄灭时,人们会拿着手电或者手机慌乱照亮,生怕错过好东西
去天光墟前一天,我会先睡一觉,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出发,赶上天光墟的开摊,一直逛到8点结束那段时间,我像疯了一样的去买收废品的人手里的破凳子椅子,废报纸,老照片,背回宿舍铺在地上欣赏
最疯狂的时候,一周七天,我天天半夜泡在鬼市,赶不回学校就在麦当劳过夜,还记得人民北路天光墟附近有个麦当劳,我就和流浪汉坐在里面一起睡觉,但一想到一会儿能去收破烂,便会无比兴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四个舍友的柜子都被我填满了破烂,迫不得己,我把所有东西打包好,放在宿舍楼的夹角处,可宿管员也有了意见后来,我决定把东西搬到7公里外的小村子
毕业前夕,我在离大学城不远的小洲村租下了第一个仓库,它是以前存留下来的青砖老屋,大概有三百平米,租金不高,但小洲村附近没有地铁站,青石板路也很窄,车进不去,运东西的话只能靠摩托车,三轮车或者人力。
旧物馆二楼天台的摇椅上,伸手就摘得到龙眼,目光所及之处皆瓦顶.....这种生活也算惬意除了打理旧物馆,我每周都会去天光墟,风雨无阻
但我逐渐发现,收旧货的重点不止是收,还要养,我花几个月时间对旧物分类,整理和保护,却赶不上我每周从天光墟收旧货的速度。
为了运货方便,后来我又在番禺区租了一个仓库,很快也堆满了旧物,很多还没分类。
通往记忆的旧物
我一直认为,一件旧货选择跟随我,是一种缘分,我要尽可能保护好他们,做得不好便心有愧疚旧物背后是历史和记忆,收得越多,责任越大
有次,我在天光墟淘到了一大包老信件,里面是一个名叫敏的女士从8岁起一直到成年的所有信件,虽然有些也已经被雨水给打湿了,也有些泛黄,但是还是保留下来大部分。
能通过文字辨认出,这位女士是1986级中大外语系毕业生,后来在白天鹅宾馆工作我把这包信件收回来后,在社交平台进行了发布
巧合的是,这个信件的主人公通过她的同事看到了我发布的内容,找到了我她告诉我,她亲戚在整理父亲遗物时,不小心把信当废品卖掉了,问我能不能再买回
我等她来店里后,把这些信件无偿送回给她了她记得很清楚:这个信是小学最好的朋友写给我的,这个信件是我父亲写给我的......她找回了很多回忆
不过,能找到原主的旧物是少数,99%的人都是因为不想要这些东西了,认为它们是废品才扔或者卖掉的,不会再寻回。
人离开后,子女就会把他们的遗物卖废品,这些回忆以另一种方式在天光墟流通,也会有人找我上门收遗物,我不觉得有什么恐惧的,它们都是世界的一部分。
我曾经收到过一个人一辈子收集的手表他走后,他的孩子就把这些全都卖给了我手表有七十年代老上海,春蕾等各种各样的品牌,表盘背面写着上海,广州和沈阳等城市的名字,大概有两三百块,我觉得很有纪念价值,专门坐高铁跑去另外一个城市去收的
通过朋友介绍,我还上门处理过一位印尼老华侨的生前旧物,他以前是个机械爱好者,会自己冲扫胶片,修自行车,做木工等等,我们发现了一台海鸥牌放大机,一堆自行车链条和工具,还有五六台大头电脑,说实话,人一辈子的物件都在这里了。
还有次,小洲村一家经营四十多年早茶的金瀛酒楼拆了,要搬到一个新的场地楼一边拆,我一边抢救,我花了几十块买下了它的一个牌匾,带了回去最近,我也收了一个民兵部的一块牌匾,遇到这种牌匾我都会买,牌子类的东西会有一定的信息展示,它能更加独立地呈现一个故事笔记本,信件,照片也是如此,是通往记忆的载体,我称之为薛定谔的旧物
很多物品在古玩市场上也是有价值的,只是我出于个人原因不想卖。
另一种生活方式
也会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迷恋做这件事,我想,没有很复杂的原因,可能就是冥冥之中被它选择了吧:只要它是旧物,就很吸引我当然,收旧物的过程也是有趣的,每天面对的人和物都是新的
小时候,我父母工作变动多,经常换城市,导致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挺颠沛的,再加上那时候家里穷,用的很多东西都是二手的。
当时,咸鱼还没有出现,家里的电脑,电视都是从58同城网,高校BBS论坛这些平台买的二手,甚至我初中用的诺亚舟词典也是这样来的,包括我从小到大用的手机也都是二手的。
我记得,我家电磁炉也是二手,买来还是坏的,到后面一直打不开,就得先用打火机点一下,才能打着。
父母只是为了省钱买二手,大概没想过我会真的成为一个收破烂的。
如果父母也是收破烂的,估计我做这个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但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培养这么大,还有一定的学历,学的还是听起来挺高端的法律专业,结果我却从事看起来完全和高端相悖的工作,自然会有些无法接受。
后来,我做的这些事情逐渐成型了,也被一些媒体报道,他们也并不会因此有特别大的态度转变。
他们觉得,你被报道是因为捡破烂,而不是因为发表了什么论文,发明了什么专利,你不是因为这些看起来很好的事情而被关注的,而是因为破烂被关注这就像是,你是一个在街上裸奔的人,然后被报道了
但我的感受是:我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每天都很新鲜,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种喜欢可以盖过周边的眼光和传统的社会评价
我想起,有次我翻垃圾时,我女朋友说,你在翻垃圾时,其实很多人在看你,你知道他们在看吗。
我就很懵地回她,我不知道有人在看啊。
我在做这个事情时确实是看不见别人的眼光的,同理,对于社会上的评价也是如此我喜欢上这个事情之后,就已经放飞自我了
另一方面,我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这也让我在毕业前夕,摆脱了择业方面的困惑,因为我就想做这件事,它太好玩了我也没有上过一天班,所以体会不到996内卷这些焦虑
可以说,我和正常年轻人属于两个世界。
但在利用旧物方面,我想的还挺多的除了展出,租售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偶尔也会为商家做布置,陈列,还为剧组收集过道具,我觉得旧物能延展的范围很广阔不过,要想它完全商业化仍不太可能,做这行的人都比较有个性,它不是一个普适性的工作
目前,我和女友一起打理这些旧物,资金暂时还支撑不起请人有人问过我,做这个赚钱不我的回答是,刚好能养活自己而且这个前提是,我还挺幸运的,做这个是需要一些运气和缘分的
疫情前,我也会在全国各地甚至去其他国家的二手市场收旧物,最近出去的没那么频繁了。
但我想,我会一直做收破烂这件事,也不会把自己限制在同一个地方。
在很多个城市生活过后,我发现城市也只是一开始看是不一样的,后来会发现没什么区别,大家都是人,人的需求都是差不多的,在山西的生活方式,待人接物的基本法则,在广州,北京或者山东都可以行得通我也学习了西班牙语,法语日语和德语等五六种语言,我把自己定义为世界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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